逃离家暴，她开车撞死了丈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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逃离家暴，她开车撞死了丈夫

故意杀人，还是被逼无奈？

中国慈善家 · 2025-04-29

近日，备受关注的“石家庄女子驾车逃离家暴致死案”一审宣判，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曹琳琳有期徒刑11年。

　　被告对这个判决结果提出异议，坚称自己并非故意杀人，只是在逃离家暴过程中实施了正当防卫和紧急避险行为。

　　2024年5月21日凌晨，家在河北省石家庄市的年轻夫妻刘涛和曹琳琳之间爆发激烈冲突。曹琳琳在开车逃离的过程中，刘涛爬上汽车前机盖加以阻拦，最终车辆发生事故，导致刘涛死亡。

　　曹琳琳由此被推上了被告席。但在审理的过程中，这起伤人致死案背后，却牵扯出一起家暴事件。

　　“我女儿是被逼无奈，怎么会故意杀人呢？”曹琳琳的父亲坚称无法接受这一判决，当庭提起上诉。

　　520

　　2024年5月20日，这原本是一个充满爱意的日子。

　　这一天晚上，曹琳和刘涛各自和朋友聚会。据与刘涛一起吃饭的朋友证实，刘涛当晚喝了5瓶啤酒，夜里12点半聚餐结束后叫代驾离开，离开时神志清醒。石家庄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局新华交警大队于2024年5月21日对刘涛的静脉血进行了乙醇和常见毒品检测，结果显示乙醇成分含量为48.58mg/100ml(根据相关规定，100毫升血液中酒精含量达到20-80毫克的驾驶员即为酒后驾车，而80毫克以上认定为醉酒驾车)。

　　曹琳琳则是与好朋友李慧一同去吃米线。吃饭的时候，曹琳琳接到了刘涛打来的视频电话。丈夫怀疑她在这个特殊日子里，身边有男性陪伴，因此要求她用视频来证实自己的“清白”。

　　“当天吃饭只有我们两人，绝无其他第三人。”李慧告诉《中国慈善家》。

　　据曹琳琳的说法，和李慧吃完饭后，她把李慧送回家，然后自己大约在9点也回到家。半夜，丈夫回到家，质问她是不是跟别的男人在一起，并开始动手打她，拽着她的睡衣领子扇她耳光，用拳头捶打她的肚子，用脚踹她的臀部和后背，等等。

　　“你肯定不是和李慧去吃的饭！”丈夫一边殴打一边质问。期间刘涛的小姨和小姨夫前来劝架，但未能成功劝阻。

　　之后，刘涛拿着一把刀威胁曹琳琳，要求她和自己一起去找李慧对质。

　　马路上的监控及行车记录仪记录下了关键细节：凌晨2时12分，刘涛开车带着曹琳琳去找李慧，途中多次闯红灯。行驶一段路程后，曹琳琳将一把尖刀扔出窗外，刘涛停车将刀捡回。几分钟后，曹琳琳探出车窗外呕吐。

　　随后，两人来到李慧家附近，刘涛持刀下车，在李慧居住的小区门口转了一圈后又回到车上，将曹琳琳拖拽到汽车尾部进行殴打，撕坏她的上衣和裤子，之后又把她拽回车里。

　　3时9分，刘涛下车蹲着查看曹琳琳的手机，曹琳琳趁机启动车辆。刘涛见状迅速爬上车辆前机盖，曹琳琳加速向前行驶，并在途中甩动方向盘。刘涛被甩至车身后侧，但仍扒着车身随车前行。大约1分钟后，汽车撞上路口的花池，刘涛被摔在两个花池中间的甬道上。

事发现场留下的汽车碎片。

　　旁边烧烤店服务员听到撞击声后出门查看，发现一名男子倒在血泊中，随即报警并拨打120急救电话。

　　经公安机关调查，曹琳琳驾车撞击时的速度高达115千米/小时。交警对事故现场勘查发现，轿车前脸严重受损，左前轮脱落，前挡风玻璃碎裂，气囊全部弹出。曹琳琳从车中爬出时，衣衫不整，面部带有伤痕。

　　两人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。刘涛经抢救无效死亡，经公安机关鉴定，他符合较大钝性外力作用致肝、肾、胰腺等多发破裂死亡。

　暴力

　　曹琳琳出生于1998年，河北邢台人。2015年，经亲戚介绍，她结识了老家邻村的刘涛。两年后，双方在石家庄结婚，次年迎来了他们的孩子。

　　“当初同意两人结婚，是因为女婿的母亲和我们同村，两家人知根知底。”曹先生告诉《中国慈善家》记者，女儿和女婿在石家庄市工作生活，曹琳琳在某知名服装连锁店做销售，工作繁忙，较少向家里提及家庭状况。

　　曹先生因此并不了解女儿女婿这场婚姻的具体情况，只是偶然在小两口回娘家探望他们的时候，曹琳会向父亲抱怨丈夫不讲卫生，两人常为此争吵。当时曹父也只是简单地安慰几句，并未太过在意。

　　但从2021年起，曹父发现女婿的脾气开始越来越暴躁。那一年8月26日，曹琳琳遭受严重家暴，被刘涛掌掴导致左耳鼓膜穿孔�！芭鱿蛭颐窍鹿蛉洗恚撕⒆幼畔�，最终选择原谅�！辈芟壬��！芭獠鸥宜�，近两三年他们经常吵架，刘涛偶尔会动手打她�！�

　　河北医科大学第三医院河北省骨科医院2021年8月26日出具的病历显示，曹女士被诊断为鼓膜穿孔(左耳)，自诉“左耳突然听力下降12小时” 。

曹琳琳左耳穿孔病例。

　　2024年5月2日凌晨1时16分，曹琳琳还曾因为遭受家暴而报警，警察出警后进行了调解。

　　而据刘涛母亲的说法，小两口婚后一直和他们老两口同住一处，刚结婚的时候双方感情还比较和睦，但后来情况有了变化，夫妻俩经常为生活琐事争吵。

　　“曹琳琳很少让刘涛进她房间睡觉，嫌刘涛不讲卫生、挣钱少，总是挑刘涛的各种毛病�！绷跆文盖姿�，曹琳琳就想离婚。

　　曹琳琳一位不具名的好友告诉《中国慈善家》，刘涛一直不信任曹琳琳，好几次她和曹琳琳在一起时，都会接到刘涛打来的视频电话，“每次视频通话，他都要查看周围都有谁。”

　　双方的矛盾不断在升级，暴力也在升级，直到2024年5月20日晚上以一场惨剧告终。

　　刘涛死亡，曹琳琳也重伤。诊断证明显示，她存在闭合性腹部损伤、胰腺损伤、局限性腹膜炎、腹腔积血、肋骨骨折、骶骨骨折、鼓膜穿孔，等等。

　　“我们不清楚，这些伤哪些是被殴打所致，哪些是撞车造成的。”曹父告诉《中国慈善家》，女儿伤势严重，至今仍在医院接受治疗。

　　据他回忆，2023年，因为曹琳琳在工作上表现出色，公司给她提供了前往北京总部培训3个月的机会，接受培训后有望晋升为店长。然而，这一计划遭到刘涛全家人的一致反对。曹琳琳曾请求父亲帮忙劝说丈夫，但无功而返。

　　无奈中曹父只好劝说女儿，“咱少挣点够花就行，人家不让你去，你们两口子别因为这事再闹矛盾，我和你妈也跟着操心�！�

　　悲剧发生后，曹先生从女儿同事处得知，从2023年开始，女婿多次前往女儿工作场所“查岗”，不仅让曹琳琳在同事和朋友面前倍感尴尬，也严重影响了夫妻感情。

　　罪与罚

　　2024年10月2日，河北省石家庄市人民检察院指控曹琳琳犯故意杀人罪，并向石家庄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。

　　公诉机关指控，曹琳琳明知被害人刘涛趴在汽车前机盖上，仍然驾车持续加速，并在途中甩动汽车，意图将刘涛甩下车，最终引发重大交通事故，致其死亡。曹琳琳的行为已触犯刑法相关规定，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。

　　被告认为自己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或紧急避险。曹琳琳辩称，案发前刘涛对她持续殴打，她认可开车引发事故，但当时只是想驾车逃离，并无伤害刘涛的意图，自己也是受害者，不构成犯罪。

　　曹琳琳的辩护人提出多项辩护意见：首先，她主观上没有杀人故意，客观上也未实施杀人行为，不构成故意杀人罪。曹琳琳长期遭受丈夫暴力殴打和持刀威胁，驾车是为逃命，此次事故由刘涛长时间施暴及爬车阻拦行为引发，她本身是受害者。其次，刘涛酒后高速驾车、连续闯红灯、持刀威胁、性格暴躁且不听劝阻，多次对曹琳琳实施殴打家暴，对事件发生存在重大过错。因此，曹琳琳的行为符合正当防卫、紧急避险规定，请求法院判决其无罪。

曹琳琳生活照。

　　法院经审理认为，被告人曹琳琳明知被害人刘涛趴在汽车前机盖上，仍然驾车高速行驶，并在途中甩动方向盘，意图将刘涛甩下车，最终引发重大交通事故。曹琳琳主观上对刘涛的死亡持放任态度，客观上造成了刘涛死亡的后果，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，公诉机关指控罪名成立。

　　关于曹琳琳属于“正当防卫或紧急避险”的辩护意见，法院回应称，正当防卫要求“不法侵害正在进行”，刘涛虽在案发前对曹琳琳实施严重殴打，但殴打并非持续进行。曹琳琳驾车离开时，殴打行为已经停止，刘涛是否会进一步实施侵害处于未知状态，不存在现实危险性，不符合正当防卫构成要件。

　　同时，法院考虑到刘涛手持尖刀威胁曹琳琳，并多次对其拳打脚踢，且在曹琳琳因恐惧驾车逃离时，爬上汽车前机盖主动将自身置于危险境地，对案件发生存在过错；加之曹琳琳到案后如实供述主要犯罪事实等情节，最终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其11年有期徒刑。

　　曹琳琳案件的一审判决宣布后，引发舆论关注。关于曹琳琳的行为是故意杀人，还是正当防卫，或是防卫过当，公众有不同的看法。

　　2015年3月，最高法、最高检、公安部等部门联合发布的《关于依法办理家庭暴力犯罪案件的意见》规定，为使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权利免受不法侵害，对正在进行的家庭暴力采取制止行为，只要符合刑法规定条件，应当依法认定为正当防卫，不负刑事责任。防卫行为造成施暴人重伤、死亡，且明显超过必要限度，属于防卫过当，应当负刑事责任，但是应当减轻或者免除处罚。

　　“截至目前，在司法实践中，类似这样因家暴引发的悲剧屡见不鲜，但最终被认定为正当防卫的案例少之又少。”千千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吕孝权在接受《中国慈善家》采访时说。

　　吕孝权认为，曹琳琳的行为即便不构成正当防卫，也可能属于防卫过当�！八痉ɑ赜Τ浞挚剂堪讣械姆牢酪蛩睾凸碓鹑�，若施暴人在案件起因上存在明显过错或者直接责任，可以酌情从宽处罚。”

　　(为�；じ鋈艘�，文中曹琳琳、刘涛、李慧为化名)

　　作者：温如军

　　图片来源：IC

　　图片编辑：张旭

　　值班编辑：张旭